文化艺术
恋 情
作者（王 守 堂）
人们常说，恋情，是一种巨大的原动力量。你信吗？ 这话我信。因为我对军旅有着魂牵梦萦的眷恋之情。
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，我实现了梦寐以求的愿望，参军入伍到了工程兵某团。这是一支英雄的部队，五十年代在海拔五千多米的康藏高原上，腰系绳索、手握大锤钢钎，不畏艰难困苦、忍受饥饿严寒，日复一日，年复一年，凿开雀儿山、打通了二郎山，将康藏公路修到了拉萨边，其中一个连队被国防部授予“劈山开路先锋连”。在那“深挖洞，广积粮，备战备荒为人民”的时代，工程兵长年累月战斗在深山老林，流着汗水、滚着泥巴，不分昼夜与艰苦作伴，向顽石开战，逢山开路，遇水架桥。在这样的部队服役虽然以苦为伍、以累为伴，但也让人感到骄傲与自豪。
新兵训练结束后我分到一营，来到地处渤海深处的长岛县大钦岛，它座落在面积8700平方公里的海域中，四面是茫茫无际的浩瀚大海。岛陆面积仅6.44平方公里，岛上有南村、北村、东村和小浩四个渔村，人口不足千人，以捕鱼为生。那时的大钦岛，美的朴实无华，美的简单纯净，没有丝毫的人工雕琢，一切都是原生态。我们的营房，就建在唐王山（南山）北面的南村旁，村子较小也很零乱，一座座石头屋茅草房，不规整的建在陡坡下、山路旁，家家院子很小没有院墙，更没有什么花草树木，显得光秃秃的。村里的青壮年基本上常年在远海捕鱼，留守在家的都是老人、妇女和孩子，生活虽不富裕，但也算安逸。该岛所处地理位置属军事要塞、重要的海上通道，是首都北京、重要港口天津卫的东大门。
我们与兄弟部队来这里是修建海军的潜艇基地。该工程巨大，贯穿岛上整座唐王山。我们的施工现场就在唐王山西边的山角下。那是用27吨TNT炸药炸开的一处悬崖断面，当时炸药点燃后，巨大的爆炸声震动了整个大钦和临近的岛屿，人们误认为发生了海啸或地震呢。在断面下边，按设计图纸要求，炸开一个洞口往东边掘进（东面由另一部队往西掘进）。
工程兵是艰苦的，常年钻山沟，打坑道，每天与大锤、钢钎、铁锹结伴，与放炮、排险、运砟为友。我们在海岛的工作极其艰苦，工作强度大，不像现在机械化电气化掘进，打坑道全靠两只手，工具手拿肩扛、石头两人搬三人抬，每当从坑道里出来，汗水、石末将每个人打扮的活脱脱像个“小鬼儿”。也就在这个时候，大家会聚集在海滩边，用那清澈透明、微微涩咸的海水洗去满身的污浊，冲走一天的疲劳。生活是单调、枯燥的，集合出操、施工训练、读报纸学《毛选》是常态，没有灯红酒绿、没有花前月下。但火热的连队就像一个温馨的家！那是多么纯洁、赤诚、团结、友爱而又天真活泼的一群年轻人啊，老兵是大哥，新兵是小弟，真是情同手足！我不会忘记，晚上睡觉时常将被子蹬开，是查哨查铺的连长、指导员为我掖好；被子脏了，是班长帮我拆洗、做好；衣服挂破了，是老战士一针一线为我缝好；感冒发烧不想吃饭，是炊事班长为我做好鸡蛋面条送到床前……虽然生活是艰苦的，但精神是富有的，追求是高远的，幻想是美妙的。每逢节假日，连队也组织文艺演唱会和诸如篮球乒乓球等体育比赛活动。虽说没有“青衣花旦”，皆是清一色的男性，但兵演兵也给人以欢乐、鼓舞。什么快板书、小合唱、乐器合奏独奏、魔术、杂技、表演唱等，花样繁多，充分显示了青年人的聪明才智，记得我创作的“夸夸咱们的炊事班”、“谁不说俺连队好”等小节目，还荣获过创作一等奖呢！
我和战友们大多生长在平原的农村，从小没见过海，初到海岛，一切都感到新鲜。站在海边举目远眺，海水湛蓝又清澈，远处薄雾轻纱亦真亦幻，一群群的海鸥鸣叫着在蓝天白云中展翅飞翔；近处可以清楚的看到水中的鱼儿在水中自由自在的遨游。靠近岸边，五彩斑斓的鹅卵石铺满海滩，大大小小、形状各异，随便捡起一块，变可以看到上面如同水墨画一样清晰的纹路，煞是好看，还有那被海浪冲到滩上像圆刺猬一样的棕色海胆、红白相间的五星鱼。尤其夕阳西下时，万道金色霞光照射在波光艳涟的海面上，使人顿时产生出各种美好遐想，那景那情真的让人流连忘返。工休时间，战友们亦相约到码头看渔船货船的进进出出，帮渔民卸卸船装装货；有的到海边观察潮起潮落，知道了大海涨潮退潮时间；有的一块赶海到礁石上抠牡蛎、海蛎子，在石缝中摸鱼捉蟹子，有的曾捡到好几个大鲍鱼、刺海参；有的在鹅卵石中挑选出同样大小、同样颜色的石子，刻上“車、马、炮，将、仕、卒”等字样作象棋用；还有的在山脚下开垦出一片片的小菜地，种上辣椒茄子和小白菜等。所有这些，无形中冲淡了工作中的单调乏味、枯燥寂寞，带来了生活中的愉悦欢乐、增进了战友间亲如兄弟的情感。
那个年代，正是国家困难时期，物质文化生活都比较匮乏，在封闭的海岛，文化生活更是欠缺。没有电视、歌舞会、音乐会等，我们最盼望的是每周一次的电影晚会。每次看电影，各连队都是提前半小时进场，进行拉歌比赛准备，这也是部队的老传统。拉歌的场面很是壮观，好几个连队近千口人，扯开嗓子放声大喊，歌声如潮、掌声雷动，震得地皮发颤。整个电影场，就像沸腾的大海，一浪高过一浪。要是有的连队顶上了牛，互不服输，争得不相上下时，简直比看一场电影还热闹呢！所以，每当周末黄昏，放映员都是早早挂好银幕布，架好放映机，坐在放映机旁等着看拉歌比赛。当部队进场完毕，战士们的屁股刚坐在马扎小板凳上，场上就响起了歌声。拉歌比赛的一般惯例是，每个连队要先自觉唱一支歌后，才有资格开始互相拉歌。因此，这时的歌声听起来虽然响亮，但比较平和，因为人人都明白，应该把士气和力量用在紧张激烈的对抗阶段。这时各连队的带队干部，也都在侧耳聆听着兄弟连队的歌声，以便选择本连的对手。要知道，拉歌比赛，比的是气势、比的是士气，比的是一个连队是否整齐划一、形成了拳头！试想，一个唱歌软不邋遢、音调不齐的连队，能打胜仗吗？虽说每次拉歌，唱来唱去就是那几首“我是一个兵”、“打靶归来”、“志愿军战歌”等老掉牙的歌，但一拉起歌来，喊叫声、欢呼声立刻此起彼伏，这边唱来那边合，歌声高亢洪亮、高潮迭起，充分显示出年轻人的生气与活力！夜幕降临，电影开演。在那个年代，放来放去不外乎“新闻简报”、“地道战”、“地雷战”、“南征北战”、“小兵张嘎”、“平原游击队”等，但大家仍看得津津有味。到了动情处，如渡边挖到“巴巴雷”、嘎子用西瓜砸了胖翻译官时，整个电影场里会欢呼雀跃、笑声四起。歌声与笑声，是愉快和高兴的象征。有歌声的地方，必定有笑声；而笑声，也能反映部队的精神面貌和强大的凝聚力、战斗力。君不见，就在一片欢笑声中，连队的几百号人就象化雪一样，紧紧地融合在一起了。
我们在大钦岛不论春夏秋冬、不管严寒酷暑、不分白天黑夜，每天三八制轮班倒，大干苦干了三年，终于打通了毛胚洞，但还没有被覆装修，就移防到外地，（由于当时军事保密的原因，一条坑道不能一个部队干完）执行新的国防工程任务去了……。
阔别大钦岛45年后，我们又陪同年逾八十岁、当年的老首长重返大钦岛，故地重游，看看当年曾经战斗生活过的地方。到达大钦岛的当晚，就住在当年部队营房的近邻南村。从码头到南村的路上，我们举目望去，南村变了，沿路的石头屋、茅草房，变成了成排成行的四合院，靠近山坡的地方，则就地势盖起了两层或三层的新楼房。整洁的道路两旁耸立着高高的路灯杆，红绿相间鲜艳的花草树木，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，似招手、似点头 ，热情欢迎远道来的客人。海面上，到处是一方方一片片的海带田，养殖工人身着披衣、头戴斗笠，驾着小船前后左右忙碌着。过去的贫穷落后不见了，展现在眼前的是富足幸福和美满 ……。
第二天清晨，老首长不顾一路旅途的疲劳和吃早餐，匆匆招呼我们去原来的营房转转看看。到了目的地一看，心头猛一颤，原来的营房，除营部的一处西房、卫生所的一个小院作为军产保留着外，其他的已全部拆除建起了新院落和楼房，作为宾馆、饭店和“渔家乐”四合小院，接待来岛旅游的宾客。老首长把我们几个拉到自己的身边，站在旧营房前拍了多张合影作为留念，（因为此时的心情复杂）就回到宾舍吃早饭。
吃过早餐稍作休息，我们一行翻过一座山梁，来到了当年战斗过的施工现场。身后，山还是那座山、眼前，海还是那片海，但已物是人非 ，毕竟已过去了四十五年！在掘进的坑道口和被覆好的大通道里，大家认真仔细地察看了半天。回忆起当年，人人感慨万千！老首长眼含热泪当即赋诗一首:“一炮响彻大钦岛，石破天惊宇寰间。挥汗如雨克顽石，洞穿喜看一线天。”这首诗充分表达和展现了当年工程的险要和指战员们的艰辛。老首长又满怀深情哽咽着对我们说：“我营大钦岛施工三年多加上在外地国防工程中，天天与炸药、雷管、险石打交道，环境险恶、条件艰难，但我们已连续十多年没有出现过亡人和大的事故。能把干部战士安安全全的交回到他们家人与父母手中，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欣慰。”为了施工安全，老首长倾注了多少汗水与心血！是的，在工程兵部队，连续多年没有发生亡人事故，是十分罕见的！这成绩的取得，有力地说明了我们这支部队，对党和人民无限忠诚，对国防事业无限热爱，对纪律规定执行严格坚决，官兵团结一致，铸就了敢打硬仗、无往不胜，所向披靡的军魂！
时间过得飞快，两天转眼间过去了。尽管大家在大钦岛没有看够没有转完，但还是怀着依依不舍的眷恋之情，踏上了返程的旅途。
大钦岛——这个美丽的海防前沿，我虽然待了短短的三年，只是我军旅生涯的一个片段，但却让我魂牵梦绕！因为它是我难以忘怀的人生驿站。在那里，我由一名普通的中学生，成为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，明白了一名军人的责任担当，体验了努力奋斗、勤俭创业的艰辛，是我人生的新起点，是我走上社会的知识之母，是培育我成长的摇篮！
八十年代部队大裁军，我脱下绿色军装、离开沸腾的军营，转业到地方工作已三十余年。但当兵时爬过的山、走过的路、趟过的河流、打过的坑道、修过的机场、建过的码头、吃过的饭菜、睡过的通铺，首长们和蔼的音容笑貌、战友间相互的打闹嬉戏历历在目，火热的连队生活，经常显现在我的脑海；对绿色军营的眷恋之情，时时萦绕在我的心头……
当下，社会发展、现代化建设突飞猛进，科学技术讯息万变，发明创造日新月异，使我们上天入地无所不能，是一个物质比任何时代都丰裕的时代，也是一个情感比任何时代都匮乏的时代。一个人，要常怀感恩之心、常念相助之人，时常怀着对党和祖国、对人民和战友的感悟、感受、感恩、感谢之情；对时代、对人生、对工作和生活的深深思索，老老实实做人、干干净净做事、勤勤恳恳创业，坦坦荡荡走好人生之路。艰苦磨砺无私奉献是人生的重要精神财富。在工作生活中，要甘于奉献，善于舍得，乐于助人，当你不在乎失去，你才真正的爱着；当你完全付出，你才真的活着。毛主席说过“人是要有点精神的”，一个人物质丰富了，精神仍然贫困，就决无幸福可言，只有物质和精神都富足的人，才是真正的富有，这样的人生才值得一过。
冬去春来，流年似水，作为军旅训练的水手，我的小舟已驶过人生的中点线，但我没有叹息自己起航太晚、驶得太慢，我相信毅力。
我怀念军旅，从“北伐”、“长征”、“抗日战争”、“解放战争”、“抗美援朝”“对越自卫反击战”到今天，我们军旅中有多少血躯融入了祖国的生命里！
我怀念军旅，因为军旅之中有着无垠的土地可以耕耘，战友们清澈的目光，可以照亮美丽的青春！
我怀念军旅、眷恋军营，因为她是我生命中一个终生难忘、生动美丽的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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